红光(短篇小说)(8)

来源:中国辐射卫生 【在线投稿】 栏目:期刊导读 时间:2021-02-15
作者:网站采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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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:这时,又来了一辆车,车壳上写着某某报社。看来是市里的记者来采访了。路荣爷爷见了,不顾自己的年龄,从车厢上下来,走上前去说,你们是市报社的

这时,又来了一辆车,车壳上写着某某报社。看来是市里的记者来采访了。路荣爷爷见了,不顾自己的年龄,从车厢上下来,走上前去说,你们是市报社的吗?如果是平时,我表示欢迎,不管是表扬还是监督批评,但今天,我希望你们你们不要采访,不要报道。道理很简单,没有这回事,没这回事你还怎么报道?你要报道就是假新闻了。没有危险,没有危险。不要小题大做。记者要讲良心。咱们现在的稳定来之不易。就像一个人身体没有病,难道要天天在大街上喊我没有病么?那人家还真的以为你有病呢。

路荣爷爷说话就是这么生动有趣,又有道理。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他,喜欢跟着他,喜欢请他帮忙办事。我也不知不觉开始喜欢他了。

记者们也被路爷爷说服了,转身要走。路荣爷爷说,来,让我来跟记者同志合个影。

说着,他一把拉住那位记者,叫另一位记者给他们照了一张相。他们手拉手,像是老朋友。照完相,路爷爷拍拍身上,好像照相机给他的衣服撒了灰尘似的。他说,可惜我们的合影不能登报纸,不然,我还可以上一回报纸了,呵呵。

记者们走了。警戒的人也走了。人群开始彻底往回走。枣花拉着我的手,也想走。路爷爷朝她招招手,说,枣花啊,跑了这么远,你也累得够呛吧,等会儿你坐我的车回去,老唐还在家里等你呢。

枣花的脸一下子红了。

跟路爷爷熟的人主动围了上去,路爷爷把他们又批评了一顿。当然,他的批评语重心长,听上去不像是批评,倒像是毛毛虫往眼睛里钻,钻得你眼睛痒痒的,像是要流眼泪。路爷爷说,你们说说看,怎么这样没脑子?谁带头这么干的?于是他们互相推诿扯皮,这个说是那个,那个说是这个,闹得不可开交。路爷爷带着看孙子们吵架的神情,胡子上挂着水珠(他刚喝了一口矿泉水),在一旁呵呵笑着。末了有一个人说,最早是枣花这么干的,她来不及关超市的门就跑了。其他几个人也这么说。枣花气得胸脯鼓鼓的,说你们这是血口喷人。那几个人像流氓似的笑了,说,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?早知这样,我也做一回老唐,把生米做成熟饭,然后让老路给我做大媒。这回,枣花是真的生气了,拉着路爷爷的衣角说,您可得给我主持公道。

路爷爷一吹胡子,那几个捣蛋鬼一哄而散了。

枣花坐路爷爷的车回去了。空荡荡的马路上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
我往回走。忽然,我在马路上张牙舞爪地奔跑起来。我已经什么也不怕了。我想,要中毒也不是我一个人中毒。要变蛤蟆也不是我一个人变蛤蟆。我们都变成了蛤蟆,彼此又有什么区别呢?

那天是星期六。我正在地边摘豆角。地,不是我家的地。现在我已经知道了。以前我一直以为它是我家的。它就在我家后面,好像是我家晒的一件衣服、一床被子,随时可以把它打开也随时可以把它收起。但后来,要修一条公路,刚好压过这块地,推土机把它铲去一大半。爷爷不让,开推土机的人说,又不是你家里的,你们村长乡长县长都已经同意了,你想怎么样?我爷爷就败下阵来。按道理,爷爷在村子里一向德高望重,说话像撒网,能撒出去也能收回来。但这次,他没收回来。他的网破了。正是这时,我才知道,那块地并不是我们家的。那其他地方的地呢?我问爷爷。他说,都不是我们家的。我害怕起来,说,原来我们家一块地也没有,我还以为我们家有很多地呢。我又说,爷爷,你在地里干了这么多年,怎么一块地都没有呢?爷爷说,是啊,是没有,村主任说,现在不是旧社会,田地不能买卖。我说怎么不能买卖?熊村的地不是被人买去办厂了吗?现在都做起那么高的房子了。对此,爷爷也回答不上来。我发现,我有越来越多的问题,让爷爷回答不上来了。当然,上面补了一些钱。但在这些钱到底怎么分的问题上,村里人有很大分歧。有的说,压了谁家的地,谁家就得钱。另一部分人说,地不是谁家的,凭什么只你得钱?应该把它们按人口平均分。田地被压了的人家就说,要分钱可以,田地也要重新分。几种意见闹得不可开交。最后,还是村民小组长说了话。他说,还是像以前那样,抓阄吧。结果,第一种意见取得了胜利。我爹娘拿着侥幸分到的钱,高高兴兴到县城买了一台电视机。他们说,家里的电视机呆头呆脑早该换了。爷爷叹了口气,说,钱啊,一用就没有了。是啊,爷爷的话很对。可我也并没挡住新电视的诱惑。而且,自从知道那块地不是我们家的,何况它又被铲得不成样子,我也就不那么爱惜了。爷爷带我去挖地(它像被什么吃了把渣吐出来,分成了碎块),我毫不客气,狠狠一锄头挖了下去。爷爷奇怪地瞪了我一眼。我说,地太硬了。的确,现在,它哪里还像块地?简直丑陋得不行。以前黝黑泡松的土地现在板结成一块。土里像暗礁一样藏着许多石子和碎玻璃,锄头跟它们一碰,便暴跳起来,像是气得眼冒金星。公路很快就修好了,各种车辆在上面呼啸而来又扬长而去。据说,这条公路是专门通往一个什么地方的。那里新开了许多工厂,整夜散发着红光。像是一个天大的火炉,我们村离得这样远都能望见。我想,那里大概夜晚也像白天一样,不用点灯,小孩也用不着睡觉。不像我,晚上多看一会儿电视,爹娘就唠叨浪费电,呵斥我早点睡。有时候,我会不自觉地沿着公路往前走一阵,像做梦一样。直到爷爷叫了我一声,才忽然惊醒。爷爷重新在路边垒了一条地坝,并用铁锹铲了些草皮放在上面,然后蹲下来捡地里的碎玻璃和石子,还有塑料袋和饮料瓶。村里人把这碎地完全当成了扔垃圾的地方,什么东西都往里扔。爷爷刚把地里清理干净,第二天一看,又脏了。有一次,我爹抓住了正往地里扔垃圾的翠华,问她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地里扔垃圾,翠华居然理直气壮地说,哎,你们家不是得了赔偿款么?它哪还是你们家的(虽然大家已经知道地不是谁家的,可口头上仍习惯这么说)?看到我爷爷扛着铁锹从涧口走出来,翠华才赶紧低下头溜了。爷爷在村子里的确有威望。他往那里一站,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劲儿。吵吵嚷嚷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。谁跟谁有了什么纠纷,别人解决不了,我爷爷一去,就解决了,而且双方都服气。后来我才明白,爷爷让别人服气的原因是,他不会徇私。人没有私心,说话就直,也不怕得罪人。就是得罪了也不要紧,过段时间人家还得承认我爷爷说的有道理。而我爹,就不行了。他说话,村里人都当耳边风。有时候,他大概是想努力一把,故意说些耸人听闻的话来引起别人的注意,结果却适得其反。先前是耳边风,现在也不过是风里多了一只蚊子。因为这一点,爹每次在跟爷爷吵嘴时,都显得心虚。可不久后,爷爷就去世了。爷爷摔了一跤,胳膊和膝盖都摔青了。他爬起来,叫我去地头叫来了我爹娘。他对他们说,我要死了。我爹娘听了,哧地笑了,说,你身体好得很,早上还喝了两盅酒,怎么会死呢?爷爷说,我已经活了八十三岁,再活下去就不要脸了。我爹脸发白,说,你要真的死了,怎么办呢?爷爷说,东西我已经都准备好了,出殡时,不要吹喇叭,也不要请道士,吵得慌。我爹说,谁给你换衣服呢?爷爷说,你啊,别让熊裁缝帮我穿,他力大,痛。我爹说,我……穿……穿得上么?爷爷说,我来教你,先这样,这样,再那样,记住了么?我爹说,记住了。爷爷就把气一松,闭上了眼睛。我爹果然顺利地帮爷爷换上了新衣服。爷爷被埋在公路边的一个山包上。这也是爷爷自己选的。他不肯跟我奶奶埋在一起。奶奶几年前就去世了,她像电视里的孝庄皇太后一样,嫁过两个男人,前一个是爷爷的叔伯兄弟。爷爷说,他们活着没能到头,死了就让他们在一起吧。这说明,我奶奶比那个什么孝庄皇太后的命要好。爷爷情愿自己孤零零地在那里搔头皮、掰脚趾、晒太阳。这样,我每天放学或在地里做什么时,一抬头就能望见他。那些茅草,像他的胡须在动。剩下的那两块碎地种不成庄稼了,娘在那里种了高粱和豆角。她说,这两种东西是望着天往上长的,不怕别人倒垃圾。她又说,垃圾好,垃圾还是肥料哪。那高粱和豆角果然天天向上。有一段时间,我一早晨可以摘好几斤豆角,而且,第二天,我又可以摘那么多了。它们像是魔术师。我怀疑,如果不是我及时把它们摘下来,它们会不会长到几米或者几十米甚至把整个村子缠绕起来。其实,这也没什么稀奇的,村里有个人种的萝卜,就差不多有南瓜大,还上了电视。而另一个人种的南瓜,却长得像个瓠子。茄子以前是青色或紫色的,又光溜又有弹性,现在不少茄子硬得像石头,怎么也煮不烂,心是黑的,嚼起来有股苦味。很多人不敢吃。有人说,都是那个开发区的厂子闹的,它们把排污管埋在江中间。我们村子刚好在江下游。又有人说,在下游的下游,死了大片大片的鱼,像雪花一样漂在江面上。那里属于另一个县。他们要找我们县打官司,听说上面来了人,后来就不了了之了。不过这都是小道消息。对于这些,虽然我爹和我娘津津乐道,但爷爷向来不太相信。他有两句口头禅,一句是,不要事没见,先放箭。另一句是,耳朵听的,不如眼睛看的。他说第一句,我赶紧闭嘴。他不喜欢乱说话的人。他说第二句,我还是赶紧闭嘴。现在,听着村里人的议论,望一眼山坡上的爷爷,我仍然不自觉地抿紧了自己的嘴唇。这天,我先听到了一阵噼噼啪啪的脚步声,好像雨点似的。有时候,我亲眼看见,雨就是这样从前到后或从左到右下起来的。我转身就跑。我喜欢雨点在后面追着我,打得我脚后跟又痛又痒。但我跑了几步,发现雨点并没有从后面追上来,而它的气势却好像越来越汹涌了。噼啪,噼噼啪,噼里啪啦。不只我一个人在跑,很多人都在跑。我回头一看,才发现根本没下雨,而是人群像潮水一般从公路上拥过来了。他们一边跑一边喊着什么,前面的朝后面的招手,后面的则把手伸出来,好像要对方带着他跑。他们气喘吁吁。夹在人群中的,还有自行车、摩托车和拖拉机。它们想从人群里冲出去,或跑到人群前面。但它们忘了,它们也是人群的一部分。它们跑得快,人群也就跑得快。它们跑到哪里,人群就跟到哪里。它们想摆脱人群完全是痴心妄想,完全是想抓着头发把自己拔起来。它们打喇叭,摁铃,就像整个人群在打喷嚏或放屁。这时,我好像看见有个人在朝我招手,并大声喊我的名字。那么多脸和表情,那么相似,我一下子根本认不出那是谁。后来好像不只一个人朝我喊,而是很多人在朝我喊。这次我终于听清了,他们说:小家伙,快跑,不然就没命了!我终于看清,里面有几个人就是我们村里的,他们手上还拿着干活时的铁锹或锄头。后来,似乎有人意识到把农具拿在手里是一个累赘,弄不好还会伤人,便把它扔下了。这件事减缓了他们奔跑的速度,因为有的人为了到底扔不扔农具要想一阵,还有人在思考是否该把它们捡起来据为己有,这可是难逢的捡便宜的好机会。我们这里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:捡的当买的,买的当崽的。总之不捡白不捡。不过他们最终还是战胜了自己的贪念。农具纷纷落到了公路两边的田地里。我娘栽的高粱也被击倒了好几棵。这时我已经不知不觉站到公路上去了。但我还没想好自己该不该跟着跑。我想如果爷爷在世,他会不会赞成我跑。反正他是肯定不会跑的。那年,都说要发地震,村里人都在外面搭帐篷过夜,但爷爷像没事一样。不管我爹娘怎么劝,他也不肯到帐篷里去。后来,没发地震。爷爷说,哪那么容易发地震?你们看到牛不肯进栏了么?看到鱼在塘里跳鸡飞上屋顶了么?我看你们,不但没脑子,连眼睛也没有。可现在又不是发地震,实际上,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根本不知道。后来我被一个人拉了一把。她说小民快跑啊,还磨蹭什么?我认出,那是我们村里的枣花,前两年嫁到了城里,听说开了一家很大的超市。她爹每次从城里回来,都要带回来一大箱方便面,说这是现在最好吃的方便面了。他说枣花要给他别的,他不要,他只要方便面。说着就叫枣花娘赶快烧开水,他要泡面。我们小孩子简直很愤怒。方便面的香气在他夸张的吸溜声的渲染下,在村子里蔓延开来。如果要我们像电脑游戏里那样选恶霸地主,我们肯定会选他。要我们选小偷,我们也会选他。没想到,枣花也在人群里奔跑。这么说来,不仅是我们乡下人在跑,城里人也跑出来了。城里人比我们有文化,比我们懂得多,连他们都跑出来了,说明肯定是发生很严重的事情了!我问枣花,你爹呢,还有你娘,他们跑了没有?枣花说,我已经打电话给他们了。我说,我去你家看看,看他们到底出来了没有,好不好?不知怎么回事,看到枣花,我就有点想讨好卖乖。她那么漂亮,讨好她很舒服。如果她不是那么漂亮,怎么能嫁到城里去,而且还是那么有钱的人家?不过我们始终没见过她男人,有人说她男人跟她爹年纪差不多,长得又丑,枣花不让他来村里。而枣花,不但人漂亮,还读过民办大学,算得一手好账。她在大学里就是学算账的。枣花说不管他们了,反正我打了电话,我说话他们总是不听。我暗暗吃惊,看来枣花跟她爹娘有不少矛盾。我跟着她跑了一阵,心想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跑下去,于是我忽然停下来,说,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?就这么一停,我差点被后面的人撞倒。枣花拉起我继续跑。她的手热乎乎的。我想,就是这么跑下去也不错啊。枣花说,大家都在跑,你不跑,想被踩死啊?她的责怪让我心头发热。我甚至想让她多责怪我几句。我说,的确,识时务者为俊杰,顺天者昌逆天者亡。这段时间,我看了不少历史题材的电视剧,里面的一些成语经常让我热血沸腾,便不时地拿出来卖弄一下。她笑了起来。我说,你还没告诉我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。她说,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。我说,这就奇怪了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,干吗要跑?枣花说,她听见街上闹哄哄的,都在往外跑,有人说不得了啦,再不跑就没命啦,超市里的顾客也顾不上拿挑好的东西,她也忘了收人家的钱,就锁了店门跟着跑。她说,不管怎么说,跟着别人跑总没错,大不了再跑回来,要是万一有什么事,想跑都来不及了。路上有人说,可能是开发区的一家工厂有毒的气体泄漏,人一闻到就没得救。另一个人则说,是什么东西要爆炸。还有人把两种说法综合在一起,说,那东西爆炸后,肯定放出了有毒的气体。更有人说,根本不是什么气体,而是一种光,不,也不是光,是辐射,光还能看到,而辐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,知道原子弹吧,听说那东西比原子弹还厉害十倍百倍。它穿透你的身体,不痛不痒,而你已经中毒了,过了一段时间,也许是几星期,也许是几个月,也许是几年,你的身体忽然就烂掉了,一摸,鼻子没有了,又一摸,头发没有了,身上的肉也噼里啪啦往下掉,不肯粘骨头了,据说额头上还会长出角来。还有那些猪啊牛啊狗啊,看上去都不像它们了。老鼠长得比猪还大,蛤蟆也变得像老虎那样凶猛会咬人了。枣花说,你说吓人不吓人,万一被辐射到了,可就糟啦!我就要变得很丑啦!我想,要是枣花变丑了,那就太严重了。但我仍将信将疑,说,说不定是谣言呢,就像那次地震,传得那么凶,吓得大家在外面过夜,结果,还不是太平无事?枣花说,那次,也不完全是谣言,虽然我们这里没发地震,可别的地方不是发了?而且还发得那么大,死了那么多人,好多网也上不了。再说,这种事情,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,不怕一万,只怕万一。我说,想不到你还一套一套的,可假如真的是什么辐射,照这样跑,又能跑多远呢?我们跑得再快,也跑不过辐射。我觉得,枣花这个大学生,还没我这个小学生懂得多。枣花说,反正能跑多远就跑多远。我说,我们这是往哪里跑呢?枣花说,管它往哪里跑,我们跟着别人就是了,总之离那个开发区越远越好。我说,那开发区真的有问题么?既然如此,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往那里跑?挤不进去还要找关系,就在前两天,我们村又有两个人到那里做事去了,听说工资差不多有两千呢。枣花说,是啊,事情就是这样,谁都知道那里对身体不好,可谁都往那里跑,要钱不要命。城里的人都已经不敢吃江里的鱼了。我说,电视里不是说我们县的开发区,是全省最环保的绿色开发区么?枣花说,电视里说的,你也信?我说,不相信电视里的,那相信哪里的呢?电视里的话,就是上面的话。我爷爷说,按上面说的做,没错。他要是还活着,肯定还会这么说。枣花说,你爷爷,你爷爷知道啥?老古板。我不高兴了,说,我爷爷虽然是老古板,可他料事如神呢。那年,村里几个人找乡政府闹,很多人都说会赢,因为他们实在有理嘛,我爷爷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说,胳膊拧得过大腿?这不是做梦么?结果,还不是我爷爷说对了?枣花说,你不知道,现在外面也有好多地方,胳膊拧过了大腿呢。我说,大概,也有的胳膊,本身就比大腿粗吧。你看熊村,县里想占他们的地,那么多推土机,耀武扬威的,多嚣张啊,可他们村有个人在省里,一个电话,县里就乖乖把推土机开走了。枣花说,小家伙,懂得还挺多嘛,不过跟你说实话,我真的不喜欢你爷爷,一见他,我就怕。我说,你怕他什么?枣花说,我也说不清怕他什么。我说,很多人都怕他,这不好么?我觉得挺好的。要是在学校里,别人都怕我,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。枣花笑了,说,这是哪跟哪儿?我忽然问她,你男人呢?他不跟你一起跑么?枣花红了脸,说,我才不管他。我说,你们是夫妻呢,你怎么能不管他?枣花说,他要是跑丢了,变成蛤蟆了,才好。我说,他对你不好么?枣花说,好,他对我太好了,可我不想对他好。我说,奇怪,既然你不想对他好,为什么要嫁给他?枣花说,这是命,我就是这个命。我说,说不定根本没什么毒气毒液或大爆炸,都是你这样的人想象出来的,你们巴不得出点什么事情才好,你们唯恐天下不乱。枣花惊讶地说,你说得太对了,一听说开发区那边终于出了事,我高兴得不得了。它再不出事,我们都要疯了!你不知道,这件事在县城里都传了好久了,说开发区里那颗定时炸弹迟早要爆炸的,靠近那边的人,都悄悄把房子卖掉了。一家工厂里检查出了好多肝癌。那边的树叶,经常是白色的,像是蒙了一层白灰,用手轻轻一碰,就掉了。我家的房子正对着那个开发区,到了晚上就闻到一股怪味。他喜欢开窗睡,我不喜欢,我们各睡各的。我希望那些毒气快点使他得肝癌、肺癌、咽喉癌。那样,我就解放了。我说,想不到你是一条美女蛇!难怪她跑得那么兴高采烈,一点也不恐惧和悲伤。她咯咯笑起来,说,想不到,你小小年纪,还挺会说话的,我喜欢你这么叫我。我说,你这人真奇怪,怎么我叫你美女蛇,你反而这么高兴?枣花说,我就喜欢,你最好还叫我几声妖怪、泼妇、害人精,我就更高兴了。我说,你这叫变态。我猜,你跑的时候,根本没叫你男人,你巴不得他早点死掉。枣花说,你说得对,我的确没叫他,我跑的时候,他还在楼上睡大觉。我想,等我回来的时候,大概他就变成了一只大蛤蟆,那样,我就能完全摆脱他了。谁也不能要求我跟一只蛤蟆一起生活,对吧?我甚至也没给我爹娘打电话,我不想看到他们。要是他们真的变成了蛤蟆,也不是什么坏事。或许他们本来就是蛤蟆,现在无非是变回了原形。我说,想不到你这么阴暗,可你为什么要叫我呢?枣花说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你,反正看到你站在路边,就忍不住叫了你一声。我说,我们已经跑了这么远,说不定我家大人在到处找我呢。枣花说,让他们找去。他们自己也要逃命呢。这时,我好像听到我娘在喊我,我大声应道,娘,我在这里!娘,我在这里!可我再也没听到娘的回答。我说,我明明听见娘在喊我。枣花说,这么多人,还找得到你娘?就是她在你前面,你也不一定认得出来。我说,不可能,难道我连娘都不认识了么?枣花说,不是你不认识,而是,大家都在跑着,样子都有点变形了。我不禁转过头打量了一下枣花,果然,她哪里是我认识的枣花!她的脸比以前大,眼睛也好像发了胀。如果不是她的声音,我简直不敢认为她是枣花了。我吓了一跳,心想难道辐射已经发生作用了么?我自己成什么样子了呢?我还认得出自己来么?我打量着周围的人,他们有的像一袋袋奔跑的面粉,有的像一袋袋奔跑的草灰。他们的喘气像一层雾。我喉咙发紧,像是有什么要吐。我干咳着,胸腔痒痒的。一股带腥味的热气堵在那里。我张着嘴。我猜,我的嘴巴此刻大概占了脸的一半,像是要翻卷过来,吃掉我的脸。再这样下去,我的脸就没有了,只剩下一个嘴巴了。想想,多可怕。我们都要变成怪物了。我说,吃不消了,我要歇一歇。枣花说,现在才跑了多远?不能歇。我忽然聪明透顶,说,反正我们都已经被辐射了,再跑有什么用?枣花说,你胡说。我说,你看,你根本不像你了。你已经被辐射了!枣花恼怒起来,好像我才是辐射的根源,好像是我说的话把她给辐射了。她说你这个小家伙,哪懂得什么辐射?它要是这么简单,就好了。不是跟你说了吗?辐射可怕就可怕在你根本不知道。就在这时,我听到后面骚动起来。一只高音喇叭像碾压了过来,越来越近。它在叫,别跑,请大家不要慌乱,不要再跑了!枣花说,别停下。我说,喇叭里不是叫我们不要跑吗?在我的印象里,喇叭里的话是肯定要听的。还是那次地震,无论我爹娘怎么劝,我爷爷就是不肯从家里出来。后来我爹急中生智,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高音喇叭,捏着鼻子对着里面喊了几句,我爷爷很快就出来了,等他意识到中了我爹的奸计(顺便说一句,这是我爹表现最聪明的一次),不禁呵斥道,喇叭也是你用的?你是村主任还是乡里的干部?说得我爹臊红了脸。枣花说,你真乖,叫你别跑你就真不跑啊?我说,要是在学校里,老师叫你别跑,你敢跑么?枣花撇了撇嘴,说,你以为你还是在学校里啊。我说,我爷爷说了,听上面的没错。枣花说,你爷爷不是死了吗?我有点不高兴,说,反正他没死的时候,就是这么说的。枣花说,你爷爷,我还不知道你爷爷?高音喇叭铲开了人群,跑到了我们前面。我和枣花被挤到了旁边,车轮几乎擦着我的裤腿。它好像要把我挤到路边的深沟里去。像跟我同村的小贵,牛高马大,经常在上学的路上欺负我,跟我并排走着,忽然把我一挤,我就控制不住掉到了田里,裤腿、鞋子和身上全是泥巴。我欲哭无泪。我说他不该挤我,他说他根本没挤,是我自己没走好。有时候,他还会像高音喇叭忽然在我耳边大叫一声,我的耳朵嗡嗡嗡,顿时一片空白。等声音重新回到它里面,它已经像藏不下了似的隐隐作痛。我告诉老师,老师把小贵叫去,小贵自然不承认,因为老师没听到那声大叫,而我的耳朵上也没什么伤痕。这时我忽然想起小贵,他在哪里呢?他是不是也跑出来了?最好他不知道,在睡懒觉。那样他就可能变成一只蛤蟆了。要是他变成了一只蛤蟆,大概就不能老那么欺负我了。这时我的耳朵又差点被震聋了。我提着裤腿,担心它被车轮卷进去。过往的车辆互不相让,大家只有从车缝里钻过去继续往前跑。这样跑了一段时间,无论是人和车子,都像被强力胶粘着了一般,彻底不能动弹了。枣花拉着我仍企图往前钻。她的额角和脸上汗津津的,显得她更漂亮了。我愿意她经常这样拉着我。人群中散发着一股汗馊味,而枣花身上的味道很好闻。好像她越出汗身上也越香。难怪她叫枣花。她何止是枣花?她也是桃花、蔷薇花、荷花、月季花,只要是香的,什么花都是她。我不让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溜出来。然而人群停止不动,我的手已经没有任何呆在她手里的理由了。我问枣花,怎么不能动了?枣花说,前面有警戒线了。我说,你怎么知道?枣花说,有一排车,排成一列了。我说,车来干什么?枣花说,还有一帮人,人和车就成了一道人墙啊,谁也不能过去啊。我说,管那么多,往前冲!枣花说,你敢冲撞他们?你吃了豹子胆啊,他们会把你抓起来!我说,那怎么办呢?我很着急。我像是在梦里手压胸,明明知道把手拿开就会好,可就是拿不开。枣花说,哪有什么办法呢?比如曾经有个人经常到我店里来拿香烟,说是他们单位要招待人。他不付现金,只叫我记账,年终才能到他们单位去拿钱。你不知道,在县城做生意是挺难的,竞争那么激烈,谁都想多找点关系。谁知到了年终,那个人却调走了,我找他们单位要钱,他们却不认账,叫我找他,因为是他签的字。我找到他,他不理,说他是帮单位买烟,又不是帮他自己买。他们推来推去,后来还是老唐找了熟人,才把那笔钱拿到。我问,老唐是谁?枣花说,老唐……就是我男人。枣花又说,他们真险恶,真好笑,用这种方式来阻挡我们。他们像围着一团空气在跑来跑去。他们像是在保卫一团空气。我说,这个事情有点抽象啊。在学校里,每碰到看不懂的事情,去问老师,老师总是说,管这些干什么,你们还是小孩子,往往形象思维比较发达而抽象思维还不行。那么,我们的抽象思维什么时候能够发达起来呢?我真希望我的抽象思维快点发达起来。枣花说,你真不简单,还懂抽象思维。我说,凡是我不懂的,我都把它看做抽象思维。枣花说,你这个家伙。我很喜欢枣花说“你这个家伙”。可目前的处境,怎么让我高兴得起来呢?我说,这么说来,我们真的都跑不出去了么?枣花说,也许天无绝人之路,别急。我说,怎么不急?我差点说出,我急得要拉屎。我有个毛病,一着急,就要拉屎。只是他们自己,难道就不怕么?枣花说,他们都戴着头盔呢,说不定有什么防毒的装置。你没听说,那些领导去开发区检查工作,都有特殊的接待室,而且他们从不在那里多待,等记者拍完照,就一个个赶紧溜。我说,听说前不久县一中很多学生体检出了问题,是真的么?枣花说,我估计是真的。我说,为什么?枣花说,学校离开发区那么近,不出问题才怪。我说,可后来不是说是谣言么?枣花说,他们越这样说,我便越不相信。我说,你什么东西都不相信啊?枣花说,都说我们县的开发区是最绿色环保的,可实际上,那里树都栽不活。为了应付上面的检查,他们用油漆把死树漆成了绿的,草坪上是塑胶草,路两旁栽的是塑料树。我说,他们为什么要骗人呢?枣花哼了一声,说,他们没骗人啊,他们一定会说,他们没骗人。他们给树皮上漆,铺塑胶草,栽塑料树,不都是当着大家的面么?怎么是骗人呢?你想想看,连我们老百姓都已经知道了的事情,怎么算骗人呢?就像那些埋在江中心的排污管,谁都知道有这么回事,但他就是不承认。我又想起爷爷经常说的那句话,捏着鼻子哄嘴。爷爷说得多好啊,那么生动形象,像画画一样。这时,高音喇叭说,他们刚接到通知,已经把造谣的人抓起来了,请大家不要再相信谣言,不要再盲目乱跑,都回去吧,该干什么就干什么,对造谣的人决不姑息,决不心慈手软!他们一定会受到严厉惩罚的!有人嚷着,怎么是造谣呢?我不信!大家纷纷嚷嚷起来,说,是啊,我们不信!高音喇叭里说,你们别不相信,相关部门很快会把造谣者带来,让大家看清他的丑恶嘴脸,明白事情的真相!枣花压低声音跟我说,什么造谣不造谣,天晓得,到头来,大家都发现谣言是真的,而真的反而是谣言。我说,那我们到底怎么办呢?在学校里,我一旦没听清老师讲的答案,便急得要死。哪怕不懂,我也要把它死死记住。现在你们一边说这样一边说那样,岂不叫我们小孩子无所适从?要是有个标准答案就好了,它大概是不会骗人的。或者像自然课老师给我们做实验,他有个神奇的纸片,放进不同的液体里,就会呈现不同的颜色。枣花说,这事没那么简单,不是能拿试纸鉴定得出来的。我说,要是有个专门做鉴定的地方,就好了。枣花说,你想得倒美,就是有,人家也不一定做,做了也不一定说实话。前段时间,县里出了个官司,两家通讯公司,一个说对方的手机辐射大,一个说对方搞恶意竞争,闹到法院里去了,我们老百姓很希望法院找个部门鉴定一下,看到底谁的辐射大。我们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。看起来是她拉着我,实际上是我拉着她,因为我个子小,善于钻营。我钻不过去时,她就在后面推我,把我当一枚钉子,或一发炮弹。我想,即使不能继续往前跑,能站在最前面,我也很满足了。不然,老是听枣花在那里讲,自己又看不到,多难受啊。不管怎么说,我眼睛看到的,总是真的。有人说,你的眼睛是永远不会骗你的,这话说得多好啊。于是我睁大眼睛,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。这时我似乎忘记了恐惧,甚至还有一丝丝酝酿起来的兴奋。一种见证某件大事马上就要发生的兴奋。自然课老师说,他在县城中学读书的时候,一位领导经过了我们小县城,他们的班主任也在夹道欢迎的人群里面,领导人越来越近,班主任忽然尿了裤子。这时,我又听到自己肚子里响动了一下。我夹紧两腿。忽然,我听见那边吵了起来。一个人在跟另一个人抢什么东西。紧接着,有什么被摔在地上。是一只手机,被摔成了两半或者三半。那个人说,你有什么权力不让我拍照?另一个人说,我不让你拍了吗?是你自己把手机掉到了地上。那个人说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你都敢撒谎!另一个人说,那好,你问问谁看到是我摔了你的手机,你叫他给你作证,你总不能平白无故地诬陷我,我告诉你,那叫诽谤!那个人用求助的目光望着旁边的人,可他们纷纷转过脸去。我很奇怪,那些人为什么不做声呢?看到了就看到了,没看到就没看到。也许,他们跟我一样没看清楚吧?没看清楚的事情总不能乱说。那个人看来很气愤,说,你们这些人,好,我算领教了,难怪啊,难怪。说着,他手机也不捡,转身朝后挤去,像是要赶去让辐射一下似的。另个一人说,你们看,他知道自己没理,就赶紧溜了吧,幸亏他溜得早,不然,有他的好果子吃。我问枣花,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枣花说,那还用说,肯定是有人不让拍照,硬把他的手机抢下来砸了。我说,你看到了吗?枣花说,这种事,不用看也知道。我说,我不赞成你的说法,要用事实说话。你没看到,怎么就肯定自己一定是正确的呢?枣花说,我也知道这样不好,但我就是忍不住要这样想。比如一个局长被人杀了,我就说杀得好。一个厂长被车撞了,我就说活该。我说,你有点可怕,像你这么漂亮的人,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坏想法呢?枣花说,有了这些坏想法,我心里才舒服一点。我仍然很不理解。人群还在骚动着。已经听不清高音喇叭在喊什么了。这时,又来了一辆车,从上面走下一个老头。枣花拉紧我的手。我说你干吗?她不做声,往后缩着,手有些抖。老头却似乎已经看到她了,多看了她一眼。我问她,这老头是谁?她压低声音说,是路荣。我吃了一惊。这名字谁不知道?他曾经是我们县的一个局长,老家离我们村子很近。我爹说,在他是小孩子的时候,还经常看到路荣到熊村来拜年呢,路荣是熊村的外甥。因为这一点,熊村的人一直比我们村的人神气。我爷爷说,那时,路荣跟他一起到江边放牛,路荣看到牛打架就吓得要哭,好像总不洗脸,鼻涕拖得老长,想不到后来当了局长,别说牛打架,就是鬼打架也不怕了。我仔细看了看他,发现他小时候被鼻涕拖过的地方,好像还有很深的痕迹印在那里。我记得他,还因为他的名字实在好记。在我读书认字之前,我一直以为他是叫鹿茸呢,我们村子里有个人长得特别白,怎么也晒不黑,晒得像红苹果一样,越晒越好看。我娘说,那是因为他小时候吃了鹿茸的缘故。于是我想,我要是也吃了鹿茸,该有多好啊,那我就不怕太阳晒了,太阳一晒,就把我晒得那么难看,看到女同学就很自卑。虽然我至今也不知道鹿茸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,但一看到这个路爷爷,我也猜得到它是好东西了。跟我爷爷相比,这路荣爷爷又白又胖,像个大萝卜。因此我猜,鹿茸大概就是跟萝卜差不多的东西。我忽然明白枣花为什么看到路爷爷就往后躲了,因为我记起,那时听大人说,枣花嫁到城里去,就是这个路爷爷做的媒。大人们说起路爷爷,是充满了感激和羡慕的。大人们有了什么难办的事,首先想到的就是他,比如什么人犯了法啊,计划生育要罚款啊,要找个正式工作啊,要换个工作单位啊,要提干升职啊等等,都是请他帮忙的。至于他做的媒,那更是多得不得了。谁要是请到路爷爷做媒,不用说,那是很有面子的,至于新郎或新娘是否合自己的意,倒在其次了。路爷爷保媒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,离婚率为零。听说,按道理他早该退休了,但县里不让他退,说他经验丰富,有他在台上,社会治安就好。那些罗汉头,有好几个都做了他的干儿子。有这样的基础,社会治安当然就有保障了。又这样过了几年,他已经七十岁了,在儿子们的劝说下才退。关于他家的故事,肯定有很多,大家喜欢在茶余饭后讲,谁知道得多,自然就比别人神气。路爷爷一退,县里的社会治安果然差了很多。别说偷东西,就是抢东西也是在白天,在大街上。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,还得请路爷爷出山。这次路爷爷肯定又是被请出来的。他爬上一辆车,站在那里,闹嚷嚷的人群立即安静下来。路爷爷说,各位乡亲,大家都来了啊,也好,我就来开个现场会。哎呀,很久没看到大家了,别以为我会说我很想念你们,那是假话。谁都在过自己的小日子,没事我想念你们干吗?退休后,我每天钓钓鱼,打打牌,舒服得很。看来我的确早该退休啊!但现在,你们又要闹得我不得安宁了。李小虎,你老舅还好吧?熊斌,你怎么也来了?你爹呢?你就没你爹有脑子,上次那个事,若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,我才懒得管。你别不服气,有种就别找我,你以为我吃饱了没事干天天等你们来找啊?你忘了你小时候有一次把屎拉在裤裆里,你爹要打你,刚好我路过,把他拉住了(大家哄然大笑起来)。好了,闲话少说,这段时间,世界各地发生了很多大事,美国佬很坏,故意让美元贬值,还有那些欧洲人,老攻击我们污染环境,没有人权,可他们当初自己是怎么污染环境的就忘了,难道他们忘了伦敦曾经叫雾都?没想到,现在你们也不让我省心啊。谁说开发区环境污染了?谁说那里泄漏了?爆炸了?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,难道我不知道跑?难道我不比你们跑得快?你们完全是无中生有,捕风捉影嘛!也许你们不知道,前不久,我们的邻国,发生了大规模的踩踏事故,死了那么多人,为什么?就是因为缺乏正确的领导,就是因为老百姓听信了谣言,自己不用脑子想问题。难道你们也不用脑子想问题吗?经常学文件,搞活动,难道都白搞了?我看,很多人是在瞎起哄,我们要把那一小撮坏人绳之以法!当然,我相信,你们绝大多数还是好的,只是不明真相,被人家利用了,现在事实已经澄清,你们还在这里等什么?这时,又来了一辆车,车壳上写着某某报社。看来是市里的记者来采访了。路荣爷爷见了,不顾自己的年龄,从车厢上下来,走上前去说,你们是市报社的吗?如果是平时,我表示欢迎,不管是表扬还是监督批评,但今天,我希望你们你们不要采访,不要报道。道理很简单,没有这回事,没这回事你还怎么报道?你要报道就是假新闻了。没有危险,没有危险。不要小题大做。记者要讲良心。咱们现在的稳定来之不易。就像一个人身体没有病,难道要天天在大街上喊我没有病么?那人家还真的以为你有病呢。路荣爷爷说话就是这么生动有趣,又有道理。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他,喜欢跟着他,喜欢请他帮忙办事。我也不知不觉开始喜欢他了。记者们也被路爷爷说服了,转身要走。路荣爷爷说,来,让我来跟记者同志合个影。说着,他一把拉住那位记者,叫另一位记者给他们照了一张相。他们手拉手,像是老朋友。照完相,路爷爷拍拍身上,好像照相机给他的衣服撒了灰尘似的。他说,可惜我们的合影不能登报纸,不然,我还可以上一回报纸了,呵呵。记者们走了。警戒的人也走了。人群开始彻底往回走。枣花拉着我的手,也想走。路爷爷朝她招招手,说,枣花啊,跑了这么远,你也累得够呛吧,等会儿你坐我的车回去,老唐还在家里等你呢。枣花的脸一下子红了。跟路爷爷熟的人主动围了上去,路爷爷把他们又批评了一顿。当然,他的批评语重心长,听上去不像是批评,倒像是毛毛虫往眼睛里钻,钻得你眼睛痒痒的,像是要流眼泪。路爷爷说,你们说说看,怎么这样没脑子?谁带头这么干的?于是他们互相推诿扯皮,这个说是那个,那个说是这个,闹得不可开交。路爷爷带着看孙子们吵架的神情,胡子上挂着水珠(他刚喝了一口矿泉水),在一旁呵呵笑着。末了有一个人说,最早是枣花这么干的,她来不及关超市的门就跑了。其他几个人也这么说。枣花气得胸脯鼓鼓的,说你们这是血口喷人。那几个人像流氓似的笑了,说,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?早知这样,我也做一回老唐,把生米做成熟饭,然后让老路给我做大媒。这回,枣花是真的生气了,拉着路爷爷的衣角说,您可得给我主持公道。路爷爷一吹胡子,那几个捣蛋鬼一哄而散了。枣花坐路爷爷的车回去了。空荡荡的马路上只剩下我一个人。我往回走。忽然,我在马路上张牙舞爪地奔跑起来。我已经什么也不怕了。我想,要中毒也不是我一个人中毒。要变蛤蟆也不是我一个人变蛤蟆。我们都变成了蛤蟆,彼此又有什么区别呢?

文章来源:《中国辐射卫生》 网址: http://www.zgfswszz.cn/qikandaodu/2021/0215/378.html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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